译者：刘斌 中国（上海）自贸区研究院金融研究室主任
本文作者Jens Weidmann,国际清算银行董事会主席，德国央行行长
本文为德国央行与中国人民银行联合举办的主题为“金融科技与全球支付格局——探索新视野”座谈会上的发言！
1 简介
女士们先生们
热烈祝贺德国央行和中国人民银行的这次联合座谈会。我们会议的主题是“金融科技和全球支付格局——探索新视野”。
我很高兴我们汇集了这一领域众多知名的专家，其中包括学术界、金融科技公司、商业银行、中央银行、政府和监管机构的代表。分享我们各自的想法和经验有利于所有相关方。我还要感谢中国人民银行共同主办这次会议。
不幸的是，新冠疫情迫使我们在线上举行。如果我们能够在线下开会见面，我会推荐参观德国央行的货币博物馆和当前以“货币创造者—谁来决定什么是货币？” 为主题的古钱币特别展览。在数字货币的黎明时代，这确实是一个高度相关的问题。加密代币和金融领域的其他创新正在挑战关于货币构成的既定观点。
展览从历史的角度出发，教会了我们关于未来创造货币的重要经验。例如，我们作为货币创造者取得的成功取决于那些应该使用这些货币的人的信任。货币不一定是国家创造的，但创造货币意味着拥有权力。而且货币的形式和用途一直在变化。
例如，纸币大约在一千年前首次引入中国。这项创新最终改变了支付系统。今天，数字化正处于变革支付的风口浪尖。
中央银行必须想办法如何应对这一挑战。一种可能性是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根据国际清算银行的一项调查（国际清算银行)，中央银行在开展通用或批发用途CBDC相关工作的比例去年上升到 86%。其中许多机构取得了重大进展。
在公开辩论中，消费者和企业可以使用的 CBDC 占据了中心位置。我想在我的演讲中重点关注此类零售型 CBDC。中国人民银行在这种数字货币的发展中一直发挥着先锋作用，我们期待对其项目有新的认识。
2 数字欧元
两个月前，欧元体系启动了一个项目，以调查有关欧元区 CBDC 设计的关键问题。调查的目的是让我们为可能推出数字欧元做好准备。实验已经表明，原则上，使用现有技术，数字欧元是可行的。
但是，引入 CBDC 本身并不是目的。中央银行可能引入数字货币的原因有多种。它的预期目的将对其设计产生重要影响：这是一个“形式追随功能”的问题。因此，未来，在不同的货币区 CBDC 可能在形式和功能上有所不同。
当然，只有当未来预期的好处超过任何潜在的缺点或风险时，才应发行 CBDC。因此，数字欧元需要为欧元区公民提供明确的附加值。
首先，人们通常期望 CBDC 降低交易成本并提高支付、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的效率。它还可以刺激创新服务并产生新的商业模式。
此外，我认为一个关键因素是，数字欧元将使消费者和企业能够在数字环境中使用央行货币进行支付。这是私营部门无法复制的独特功能。我的欧洲央行同事法比奥·帕内塔（Fabio Panetta）强调，数字欧元将“没有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市场风险”，这种方式类似于现金。
因此，就像现金的使用正在减少一样，私人家庭和公司将获得使用公共货币的额外方式。事实上，根据德国央行的一项代表性调查，德国消费者在销售点交易中的现金支付份额从 2017 年的 74% 下降到去年的 60%。诚然，新冠疫情可能对支付行为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可能会再次消退。但潜在的趋势是明确的。一些专家建议为现金可能不再为王的未来做好准备。
除了安全之外，许多人高度重视现金的另一个特点是它的匿名性。当您支付现金时，您无需表明自己的身份。因此，在欧元体系的公开咨询中，消费者和专业人士都认为隐私是数字欧元最重要的特征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此，保护隐私将成为维护人们信任的关键优先事项。必须遵守欧洲数据保护规则。尽管如此，数字欧元不会像现金那样匿名。为了防止洗钱或资助恐怖主义等非法活动，合法当局必须能够追踪个别、正当案件中的交易。
总体而言，现金使用量的下降是许多中央银行考虑提供 CBDC 的主要原因。但请不要误会：只要人们想要现金，欧元体系就会继续提供纸币的获取途径。数字欧元旨在补充现金，而不是取代现金。目标是在日益数字化的世界中扩大消费者可用的支付方式的选择。
女士们先生们
您可能熟悉一条谚语建议：在攀爬之前检查梯子是否靠在正确的墙上。在 CBDC 方面，这也是一个应该引起注意的警告。我们需要仔细考虑发行数字中央银行货币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必须注意并遏制其引入可能意味着的风险。
例如，由于CBDC是银行存款的替代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它可能对金融体系的运作和货币政策的实施承担重要风险。如果在危机时期，消费者急于将他们的活期存款大规模换成 CBDC，金融稳定可能会受到威胁。
存款人也可以逐步将资金转移到 CBDC 中，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这种情况下，银行仍然会失去一个方便的稳定资金来源。为了弥补这一点，他们可能会越来越多地转向债券市场或中央银行等其他来源为其活动提供资金。这可能会影响商业银行向经济提供的信贷量。对均衡的影响取决于各种因素，无法明确预测。
尽管如此，金融体系中既定的角色还是可以改变的。这不仅适用于商业银行。央行最终可能会直接与消费者互动，大规模吸引存款并大幅扩大资产负债表。来自国际清算银行的专家 曾指出，央行可能因此在金融体系中留下“更大的足迹”。
我们的货币和银行体系分工明确，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分工明确。普林斯顿经济学家马库斯·布伦纳迈尔 (Markus Brunnermeier) 表示，这“可能是我们经济中最明显的公私伙伴关系。”
然而，这也并不要求银行像濒危物种一样受到保护。从好的方面来看，CBDC 可以刺激银行之间的竞争并促进新服务。一些银行也可能变得更加谨慎并减少银行压力的可能性。
但设计 CBDC 涉及遏制其风险。为了防止过度提取银行存款，有人建议对每个人可以持有的数字欧元数量设置上限。或者，通过应用惩罚性利率，超过一定限额的数字欧元持有量可能会变得没有吸引力。
像这样的提议凸显了中央银行面临的艰难权衡。CBDC 的设计方式应允许其用户尽可能充分地获得其潜在利益，同时将其风险和潜在副作用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它应该足够吸引用户接受它。同时，CBDC 不应太有吸引力，否则可能会扰乱金融体系。
潜在的数字欧元的设计仍然含糊不清。它可能不是万能的。在我看来，考虑到所涉及的风险，采用渐进的方法可能是有意义的——这意味着数字欧元具有一组特定的功能，并且可以选择稍后增加更多功能。
3 CBDC 的跨境互操作性
CBDC 的吸引力之一是它们可以用于跨境支付。目前，此类交易仍然相对低效且昂贵。在一份联合报告中，一组国际机构最近强调，“更快、更便宜、更透明和更具包容性的跨境支付服务将为全球公民和经济带来广泛的利益。”
但是，如果非居民可以使用数字欧元，这可能会影响资本流动和欧元汇率。在外国需求旺盛的情况下，数字欧元将大大扩展欧元体系的资产负债表。广泛的国际使用也可能推动其他货币领域金融体系的“欧元化”。而且，出于同样的原因，外国发行 CBDC 可能会对欧元区产生相反的影响。
这需要国际和多边合作。或者，简单地说，找到一些共同点。在我看来，至关重要的是 CBDC 相向运作，而不是相互对抗。通过互操作性实现跨境支付应该是目前所有关于 CBDC 讨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 G20层，讨论已经开始。我之前提到的报告提出了不同程度的可能合作，从与通用标准的基本兼容性到建立国际支付基础设施。
我认为，加强跨境支付也应该成为明年德国担任主席国的 G7 层面的重要议题。我们应该借此机会深入研究 CBDC 的国际方面。CBDC 相互连接，可以对跨境支付的效率产生真正的影响。
4 监管科技巨头
女士们先生们
改变游戏规则的货币属性并不是什么新鲜事。2600 多年前，在今天的土耳其，莉迪亚王国铸造了世界上第一批硬币。根据美国人类学家杰克·韦瑟福德（Jack Weatherford）的说法，硬币的发明催生了“种类繁多的商品，并迅速导致了另一项创新：零售市场。”
邻国希腊不仅采用了这些创新，而且将其公共生活集中在市场——集市上。在韦瑟福德看来，“希腊（……）源于市场和商业。希腊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文明。”
货币数字化将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游戏规则，还有待观察。数字化可以提高透明度，因为消费者只需点击几下即可了解市场概况。但它也可能有助于集中权力和削弱竞争。
近年来，私人稳定币计划加剧了人们对大型科技公司在支付中日益重要的作用及其总体上不断增长的市场力量的担忧。大型数字平台具有强大的网络效应和规模经济，可以促进市场集中。一旦供应商在其市场上占据主导地位，它可能会阻碍竞争，要求更高的价格并以牺牲消费者为代价推高利润率。
今天的数字平台与过去创建的网络的区别在于数据所发挥的特殊作用。大量数据——“大数据”——允许平台识别模式、创建配置文件和预测行为。例如，一项学术研究发现，一旦你点了 300 个“赞”，Facebook 可能比你的朋友和家人更了解你。
客户数据有助于改善平台服务或更好地定位广告。但它们也是一个宝库，可以帮助平台提供商在其他市场保持竞争优势。此外，通过创建整个生态系统，大型科技公司可以增强网络效应和客户体验，从而刺激用户活动，从而产生更多数据。
因此，自我强化的循环和“锁定”效应可能会将用户绑定到一个平台并排除竞争对手。一些观察者想起了美国摇滚乐队“The Eagles”的著名歌曲“加州旅馆”：它是如此可爱的地方，有足够的空间；但一旦进入你就永远无法离开。
如果竞争受到大型科技公司不断增强的市场力量的阻碍，则需要通过竞争法和竞争政策以可靠的方式加以解决。对数据保护的担忧也超出了中央银行的范围。
然而，数字金融中的一些重要问题是银行监管的一部分。在这方面，这也是中央银行和金融监管机构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市场主导地位可以迅速转变为系统相关性。试想一个为大量银行提供关键服务的平台。
就大型科技公司而言，将相关监管机构的角色分开的传统界限可能会变得模糊。因此，不同的参与者应该更深入地合作——无论是在管辖范围内，还是在全球平台方面，也包括跨国界。
我认为建立广泛的监督学院是一种适当的方法。这种“跨学科、跨地域的学院”可以加强信息交流与合作。
总的来说，国家必须为竞争制定强有力的基本规则，并确保每个人都遵守这些规则。归根结底，政府和市场都应该为人民服务——而不是相反。我也相信监管政策应该帮助人们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使用他们的个人数据，并最终加强消费者的主权。
在这里，数字欧元也可以发挥作用。欧元体系对用户数据或行为没有商业利益。因此，数字欧元有助于保护货币的本质：信任。
5 超越CBDC
分布式账本技术（DLT) 通常被视为具有巨大潜力，例如在实现可编程支付方面。事实上，可编程支付媒介对于智能合约、机器对机器支付、物联网支付或按使用付费等应用来说是实用的。
但这不一定是 CBDC 的情况。另一种解决方案可能是私营部门对商业银行的货币进行代币化。欧洲联盟提议的“MiCa”法规建立了一个支付代币框架，私营部门可以在该框架内开发数字化经济所需的支付解决方案。
尽管如此，大金额支付的接收者可能更喜欢以央行货币结算，因为它没有违约风险。如果我们能够在私有区块链网络和现有支付基础设施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基于分布式账本技术的交易可以在不需要 CBDC 的情况下以央行货币结算。这就是为什么德国央行专家正在研究“触发解决方案”的原因，它可以让智能合约触发常规TARGET2 交易。
另一种可能性是中央银行自己发行代币供商业银行使用。例如，这种批发 CBDC 可以补充交换和结算金融资产的创新方式。鉴于资产的代币化在金融界变得越来越突出，这样的中央银行代币可以提供重要的好处。
无论如何，欧元体系将进一步调查 CBDC 之外的创新潜力，并继续改善其现有的支付基础设施。同时，我们应该确保我们在数字货币领域的活动不会阻碍私营部门为消费者和企业开发便捷高效的应用程序。
在市场经济中，向公众提供创新的支付解决方案并与客户互动是私营部门的主要任务。中央银行的任务是提供关键基础设施，作为其他机构开发和提供服务的基础，从而起到催化剂的作用。
六，结论
女士们先生们
在13世纪，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游历亚洲，后来对他所看到的奇迹进行了生动的描述。他特别描述了如何用桑树的树皮制成类似纸张的东西，并在全中国被普遍接受为货币。
波罗的报告在欧洲遭到了怀疑。仅仅几个世纪之后，纸币也在欧洲变得普遍。我们今天谈论的创新将传播得更快。
中央银行需要处于技术的最前沿。否则，它们就无法提供支付系统的支柱，也无法为数字时代提供安全可靠的货币。
这促使各大央行开始探索发行CBDC。然而，我们作为货币创造者的成功与其说取决于速度，不如说取决于那些应该使用这些货币的人的信任。
祝大家在本次德国央行和中国人民银行的联合座谈会上辩论富有成果。
感谢您的关注。
